的瓦尔维,很久没有收到你的消息,你现在仍在军队吗?还是和我一样,已经回到了家乡呢?我现在在特里尔,请不要为我担心。你知道我们走到哪里都无法避免战争,好像它是我们生命的一部分似的……”兰德克坐在台阶上,把纸摊在膝头,停下笔,用鹅毛笔的末端搔搔下巴,不知道下面应该写些什么。“我在大主教卫队担任队长。你大概会像以前那样,问我是否喜欢这份工作吧?我自己也不确定。难道我们有权利选择自己该呆在何处吗——除非牺牲我们最后仅存的东西,付出像弗兰茨·冯·济金根那样的代价……”
“队长,您在写信吗?”副官马瑞茨凑上来看看兰德克小心护着的纸张。除了教士,普通士兵很难如此近地接触一个识字的人。他是一个土生土长的特里尔人,生着一张红通通、棱角分明的脸,不打仗时他铸造跟出售兵器。兰德克局促地笑了笑:“是的……写给一位老朋友。”
马瑞茨拍拍他的肩膀,递过来一张脏兮兮的纸。“那这个东西您应该会看得懂。”
兰德克接过来,借着最后一点日光读着。“我们是为了高贵的自由而战,为了伟大的德意志而战,所有为消灭那些吸吮德意志的主教和主教制度而献出生命的人都是真正的可敬的基督徒……以上是乌尔里希·胡滕的文告……”接着不由得大惊失色,那张纸握在他的手里发出扭曲的声响。“这是哪里来的?”
马瑞茨耸耸肩膀:“有些人一直在城中散发和宣读这些。”
“人们有什么反应吗?”
“如果真有什么反应,您也不会不知情的。反响少得可怜。”
“少得可怜?虽然是个好消息,可是我实在不理解为什么。听说在维腾堡,只要那些新教领袖发表一场演说,就有无数祭坛和圣母像被暴乱的市民砸碎。”
马瑞茨皱起了眉头,无论表情和音调都带着一种粗野而纯朴的谴责:“那是维腾堡;野蛮的萨克森人。我们特里尔人不会这样做的。圣母和所有的天使圣人在守护我们这个城市,怎么可以把它让给信仰路德教的人?那些背叛领主和上帝的家伙!您可以去问问我们的士兵,还有他们的妻子、孩子,谁也不会站到攻打特里尔的人那边的!”
兰德克没有答腔。他想起来那些在大街小巷急匆匆走过的女人,脸上带着劳苦的憔悴和对生活的忧虑;在他的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去的年轻士兵,还没来得及感受恐惧和痛楚就被死亡掳走;还有密密麻麻地聚集在举行降福仪式的教堂里的老老少少,他们一点也不懂拉丁文,但是紧紧地盯着基督受难像,相信灵魂能否得救全依赖着神父的一举一动。这就是特里尔人,卷入战争、被迫死亡,还有虔诚祈祷,这样的生活方式持续了一千年。这个城市太过古老,以至于济金根的炮火,胡滕或任何别人的思想,全然不能撼动它寂静的内心。路德在不远的北方挑起整个德意志和罗马的灵魂战争,对他们跟遥远的传说没有两样。面对另一种热切的陌生的疾呼,他们选择以沉默对待。这就像一个满怀热情的年轻人,声嘶力竭地向一个老人宣扬他的信念,而没有注意到老人已经耳聋,眼睛上生了一层翳,或者就算他听见,内心也被岁月铸上硬壳,只在里面酝酿过去,而没有未来的席位。
然而并不是一切必须让位于新。古老的世界也有生存的权利。总要有人为它而战。兰德克记得莱涅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尽管还有很多是他所不能理解的。
“队长!队长!”一声过于尖厉的嘶喊和急促的马蹄声把他从遐想拉回现实。传令兵纵马狂奔过来,令许多士兵诧异地看着他。他下了马,来不及擦干脸上纵横的汗水就高声宣布:“援军!援军来了!”
兰德克一下子站起来。“援军?谁的援军?”
“当——当然是——我们的!”传令兵喘着粗气,“黑森的菲利普伯爵,普法尔茨的路德维希伯爵,他们的援军到达特里尔了!”
“他们亲自赶来了吗?!”
“是的!他们两位和大主教已经会合了!”
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好一阵子没反应过来。只是一眨眼的工夫,营寨上空掠过一阵阵狂风暴雨似的欢呼,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粗野狂放的兴奋。兰德克抬头望了望天空,一片惨灰的乌云,在城市的连接处又有一抹猩红。很难确认那是晚霞还是战争引起的炮火。三位选帝侯结成的同盟和他们带来的帝国诏书,以及众多的精良军队;奉皇帝查理五世谕令,将侵犯神圣罗马帝国黄金诏书的暴乱骑士及其同党予以坚决打击。他用手指敲打着剑柄,喃喃地说:“我们要赢了。”
古旧斑驳的石墙和柱子被浓郁的常春藤覆盖,像一张厚实的绿毯。亚瑟坐在阳台上,被植物的阴影包围着,几乎不易察觉。他把手肘支撑在扶手上,十指弯成教堂尖顶的形状支撑着下巴。脚下长出了新草,凝结在上面的露珠就像哀悼者的眼泪。这景色和他被囚禁在海德堡时,在铁窗的栏杆外所见的几乎一模一样。不同的是现在他在外面,俯身就能触摸到这些水滴。他用不着像那时一样,反反复复地询问那些时不时前来“探望”他的修士们——他小心地控制着次数,目的是不被察觉他其实也会因为无望而慌乱——“你们想把审判拖到什么时候?”然后得到一成不变、貌似谦恭的回答:
“会的,在适当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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