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天不知道怎么的,他一开嗓,就彻底唱劈了叉。
在台下的一片倒彩声中,他被师爷拽到了后台。
没等师爷开口,他就先发制人地一把从头上扯下了顶花,“啪”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一副金光璀璨、好几十斤重的行头,瞬间就碎成了几瓣。
他从来不曾在师爷脸上看到那样的表情,难以置信、失望至极、恨铁不成钢……
尽管他从小到大,被师爷打过无数次,但是从来没有重到那样的程度。师爷的巴掌劈头盖脸地落下,他也终于到了崩溃的边缘。
那一刻,他头一次无比清晰地感觉到,身上那些繁重的行头,仿佛千斤重的烙铁,紧紧地压着他,让他整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他几乎是撕扯着脱掉了身上的戏装,然后发了疯般地从后台跑了出去。
“赶巧儿,那天外面下着老大的雨,我在天桥附近蹲了大半夜,师父凌晨找到我的时候,脸上妆还没卸,整张脸被淋得可以直接cos贞子了。”
周辰瑜那副一如往常的戏谑语气,仿佛他只不过是个置身戏外的说书人一般。
周卯钦把他带回家的时候,他已经发烧高达40度,原来是淋了一场雨之后,很久不曾复发的肺炎再次感染了。
不知道是不是心病所致,那一次肺炎比小时候来得还要猛烈,他足足在医院住了两个月。
“等我再从医院回家的时候,嗓子就彻底哑了。”周辰瑜笑道,“你看,也算没白离家出走这一趟,这回连老天爷都不让我吃唱戏的这碗饭了。”
晏朝的心又跟着一紧:“那怎么办?”
周辰瑜依旧吊儿郎当道:“怎么办?学相声呗。”
他的嗓子哑了,师爷也没法再逼他学戏,师父于是开始教他说相声。
又过了两年,他倒完了仓(注:变声),嗓子也养好了不少。但肺炎的复发还是对呼吸系统造成了不可逆的创伤,气息和肺活量都大不如前。
到了那会儿,戏曲行业已经愈发没落,蓼风轩的相声在曲艺界的名声倒是越来越响,冬凝园和夏清园的生意蒸蒸日上。
在这样的条件下,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回去走唱戏这条路。
师父周卯钦力排众议给了他辰字,他于是开始用“周辰瑜”这个名字,在夏清园登台说起了相声。
到了他二十岁那年,贺辰烽和搭档因为拍电影的事闹矛盾,两人裂了x,ue,于是他主动提出给贺辰烽做捧哏。
再后来,贺辰烽一夜走红,连带着他也成了名角儿。但贺辰烽不怎么回园子说相声了,他的日子也就过得清闲无比,于是师父就把夏清园交到了他手上。
这“园主”的活计,他一做就做了四五年,日子一晃,就到了今天。
良久,晏朝哑然道:“你师父对你真好。”
周辰瑜点了点头:“我跟他之间和亲父子没什么区别。”
晏朝想了想,沉声问:“那……你师爷呢?”
周辰瑜沉默了一阵,无声地叹了口气:“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完全不能理解他,小时候甚至恨过他。”
晏朝可以理解他的想法,毕竟有哪个孩子被逼着做了十几年自己不爱的事,这个过程中受了那么多的苦和罪,还能是开心的呢?
“但现在我多少明白了一点儿,”周辰瑜接着说,“他是真正的戏痴,可是老天爷偏不肯给他这个机会。”
晏朝看向他:“所以他就把所有的意难平都转而变成了希望,浸注在你身上?”
周辰瑜点了点头:“其实我该感到荣幸的。”
晏朝问他:“那你呢?你爱戏么?”
周辰瑜想了想,不置可否地笑道:“你这个问题,就好比我问小时候的你,你爱学习么?你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不爱,但你还是靠着努力学习考上了北大。那时至今日我再问你,你爱学习么?你要怎么回答?”
晏朝沉默了一阵,又说:“所以很多人考上大学以后就再也不学习了,就好比你现在再也不肯唱戏了。”
周辰瑜却摇了摇头:“我不再唱戏,并不是因为我讨厌它,而是我觉得不合适。”
晏朝颇有些讶然:“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周辰瑜说:“乾旦是一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就应该属于那个时代。现在跟过去不同了,自然有大把优秀的女演员去扮演旦角儿,人家身段儿也好,唱腔也正,哪儿还用得着一群大老爷们儿在台上扮女人?”
晏朝沉默了半晌,说:“可它既然是一定历史背景下的产物,就承载着属于那个年代的文化记忆。现在乾旦本来就已经是凤毛麟角,如果连你自己都不肯将这份特殊的文化记忆传承下去,那它真的要就此绝迹了。”
“是么?”周辰瑜叹了口气,“可是不知道有多少人都在义愤填膺地口诛笔伐,说乾旦是对性别观念的歪曲,是畸形的文化审美呢。”
晏朝想了想,语气认真地说:“为什么女扮男装就能被称赞一句英姿飒爽,男扮女装就是畸形?归根结底,这还是一种在性别不平等的意识下产生的偏见。事实上,真正的美本来就应该是超越性别的。”
周辰瑜难得地沉默了一阵,少顷,忽然笑了:“你看我唱《西施》的时候,真的一点儿都没觉得变态么?”
“当然没有,”晏朝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而且不只是我,观众也没有这么觉得。”
说着,晏朝转过头,在一片黑暗中,借着窗外一丁点幽幽的月色,用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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