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良叙改变了行径的方向,转向那个巷子里。
——“不是流莺的杂种,怎么会在脸上涂胭脂?”
——“你娘呢?喊她来救你啊!”
——“待会儿就把你卖了去!”
句句言辞难听至极。
就着灯火,花良叙看到一群十七八岁的男子围堵着一个坐在地上的少年,那少年约莫也就十三四岁光景,只露着光溜溜的腿在寒冷的冬夜里打着颤。
“你们做什么?”花良叙走上前去。
那群人被来者一惊,眼见来者衣着华贵,料定是大户人家出身,惹不起;于是四下交换了眼神,迅速地朝另一个方向蜂拥鼠窜了。
只留下一个坐在泥水里,胆怯地看向来者的少年,脸上涂着鲜红的胭脂,也被泪水花成了一大片。
花良叙还没开口,倒是那少年先认出了她:“……少……少奶奶?”
“噗……”被这么一叫花良叙倒是羞红了脸,一面脱下取暖用的猩红观音兜给少年披上,一面佯装嗔斥:“胡说什么呢?谁就是你少奶奶了?”
那少年躲在暖和的观音兜里还在打着颤,却伸出手来就着光线拨开花良叙额前的发丝,看了良久:“可不是吗!可不是我家少奶奶吗?”
花良叙心下只当这孩子可能是傻子,也没做争辩。
只听那少年开口:“我啊——你不认识我吗?我是顺儿!我家少爷是林瑯!”
花良叙这才想起来:“是你?”
且说自林瑯走后,那顺儿便终日跟失了魂儿一样,天天茶饭不思。
今日管家要他出来买些东西,大晚上迷迷糊糊就着暗灯,看错了人,揪住一个身着红色锦袍的男子就说人家是“少爷”,反被那人及随从的同伴们拉扯着不肯放走,非要羞辱取乐;笑话顺儿脸上涂了胭脂,定是花街柳巷逃出来的小倌儿,还扬言说要卖出金陵城去。
“以后离这些人远一点……你家少爷不在金陵,别再认错了。”花良叙叮嘱道:“还有——以后不许叫我少奶奶,我可没嫁给你家少爷!”
“你知道我家少爷在哪里?”顺儿抓住了花良叙言语背后的线索。
花良叙一时语迟,半晌又打着马虎:“我怎么会知道?”
只见顺儿神秘兮兮地扬了扬手:“我告诉你:我知道——你可会去找他?”
花良叙倒是有些好奇这家伙的小心思了,于是试探道:“你怎么不告诉你们老爷去?”
“告诉了老爷,老爷会把他抓回来……”顺儿摇着头:“那可不行!少爷跑出林府就是为了不被老爷逼着当官!”
“……呵?”花良叙笑道:“他还挺有出息。”
听到自己家少爷被表扬,顺儿也分外骄傲:“那当然!”
林瑯带着大夫……或者说是拽着大夫赶回来的时候,觉得自己的喉咙几乎像是被撕裂了一般,又疼痛又恶心,连呼吸声都变成了打呼噜一般的粗喘。撑着门板缓了一口气,又继续拽起大夫就往西厢房跑,途中差点儿撞到前来吃饭的客人家随地追逐乱跑的孩子。
“您回来了。”陈逆两只手端了七八个盘子,脚步稳健地从后厨出来。
“诶……?”林瑯这才察觉到怪异之处——明明自己不在,唐玉树又扭伤了脚,可院中十张桌子全部坐满了客人,檐下还有一堆似乎是在等待排队的人。
可林瑯没空琢磨这怪异之处:“唐玉树呢?”
“……在后厨。”
林瑯瞪大了眼:“不是说不能动吗?”
陈逆怕挨骂,小声解释:“……他非要去,我就扶他过去了……应该没大碍。”
林瑯恶狠狠地瞪了一眼陈逆,跑到后厨去。
唐玉树正在洗刷着碗碟,见林瑯进来,抬头看了一眼林瑯,又迅速把眼神闪开了。
大夫还在那边喘得上不来气,一边拍着胸脯给自己顺气一边检查着唐玉树的伤势。片刻后,开了两副药:“内……内用外敷……三天就可以好了……但……但是切记……”
话听到一半,院中客人催促了起来:“我叫的酒怎么还没有上……”
换来林瑯的一句毫无理智的“自己拿去!”
客人小声:“好的……”
大夫继续道:“切记不能再扭伤了……这几天就好好躺着吧……”
起身临走时,喘气声都缓不过来,指着林瑯:“这次……这次出诊……我要收……你双倍的钱!”
把唐玉树安顿回西厢房,林瑯和陈逆一直忙到子时过半才彻底收了工。
端着煎好的药送到西厢房时,唐玉树正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喝药吧。”林瑯把药放在床边柜子上,将灯点着:“我还以为你会睡着。”
“……”唐玉树端起药来,一口一口地喝着,却还是一声不吭。
林瑯“哼”地笑了一声:“你生我气对吧?——骄纵又固执。总是添一堆麻烦,自己又处理不了,最终连累到你身上。”
“……不是。”唐玉树放下碗:“我不知道我生谁的气……但绝对不是你。”
“诶?”
“我脑子笨,想不通很多事情……但是我就是害怕。”唐玉树放下了药碗,伸手用拇指和食指把林瑯刚点起的灯捻灭了:“我害怕,要不是陈逆及时来了,你就摔坏了……”
坐在黑暗里,林瑯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只听唐玉树自言自语一般:“我总是这样——以为自己变得更厉害一些,就可以保护得了身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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