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岳冷笑了一声:“在人家面前的时候,话都不太会说,现在走了就开始想。”
纪以柔不与他争辩,只是淡淡瞥他一眼:“是啊,跟您一脉相承,您不就是这么气走奶奶的吗?”
这孩子说话当真是扎心,老人心里埋得最深的隐痛,被她忽然间这么刺了一下,严厉的神情瓦解,连梳的一丝不苟的银色发丝也被风吹乱了。
早年间,他一心在军中做出一番功绩,哪处有枪林弹雨,他便往何处去,丝毫不顾妻子在电话里哭着哀求他不要去……后来,妻子重病,他当时不知在哪个深山老林里,得到消息出来后……一切都已经晚了。
纪以柔说完这句话,还是有些后悔了:“我没有那个意思,您别想了。”
纪岳冲她摆摆手,有些无力的,往后靠在了车座上,微微眯阖上了眼睛。
人老多思,过去种种走马灯似的在脑海中过。妻子早去,唯一的儿子因为母亲去世对他一直有心结,等他当真成了军区的副司令,再回家,想好好陪着儿子,看他娶妻生子的时候,却被拒绝了。
他在军中铁血手腕惯了,是极为封建的大家长作风,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在家里也改不掉,命令他必须娶了温家的小姐却不得,父子两就此决裂疏远。连带着这个孙女,都和他不亲近。
再后来,纪以柔的父亲因为车祸去世,他心里悔恨四溢,长夜难眠,却始终不知该如何低头。
偏偏纪以柔比他脾气还倔,知道他一向瞧不上叶舒华,于是她也瞧不上他,数十年都没回去见过他了。
只是这次,她先低头了。
这么一想,纪岳轻轻叹了一口气,真的要感谢温家那小丫头。
对三代人的愧疚都落到了纪以柔的身上,纪岳心底更是想清楚了,只要是这宝贝孙女喜欢的,无论是什么人,他都要让她如愿。
他正闭目沉思,车子停了下来,到纪宅了。
纪以柔先下了车,却没有来扶他的意思,纪岳推开车门,一向严肃的脸上有些局促和不安,被他刻意装出来的冷淡遮住了:“还不来扶我?”
纪以柔似乎懂得了老人的别扭,她却有些释怀的笑了下,走过去,大大方方的挽着他的手:“爷爷,您慢点。”
大概是习惯了彼此冷淡无言,忽然被这么轻声细语的对待,纪岳很有些不自在,转过头:“我还没老到那种程度呢。”
纪以柔闻言只是笑,这么大年纪的人了,这一世都没学会好好说话,也难怪把家人都气走了。她小时候也不喜欢这个爷爷,觉得他脾气又凶又坏,可现在见惯了世事人情,忽然觉得都可原谅了。
偌大的纪宅里就只有三两个仆人,平时里纪岳一人住的,倒不觉得冷清,此刻纪以柔跟着回来,他才重重叹了一口气:“什么时候,让你母亲也回来住吧?”
叶舒华前些日子已经出院了,但她不喜欢别人看顾,只让纪以柔请了个阿姨,她照旧没日没夜做她的翻译稿件,倒并不在乎住在哪里。
纪以柔却并没立刻答应:“我妈妈是病人,您不能大声说话。”
“可以。”
“不能发火。”
“可以。”
“不能挑眉瞪眼。”
“可以……不是,我连挑挑眉都不可以了?”
纪以柔促狭的笑了一下:“您自己说可以的。君子一言。”
纪岳侧过脸,冷哼了一声:“当然。都可以。”
纪以柔给他沏茶,素白的手腕折出婉约好看的弧度,茶水落入天青釉的瓷杯中,两个人对坐喝茶,纪岳有些恍惚的叹气:“你要是早些回家就好了。”
纪以柔抿唇,并不接他的,只笑了一下,颇有几分静水流深的温柔。原本不过是璞玉无华,被时光雕琢,才有暗香迷离。
“你也不要演戏了,回家吧。咱们纪家的女孩,何必在外面受人磋磨。”
纪以柔不语,轻轻摇了摇头,一双清澈的眸子里写满了坚定。
纪岳有些懊恼:“我不是一时兴起,早就想这么说了。当时你父亲去世,我也跟着病倒了,以至于后来他一手创办的企业被人侵占,你这死心眼的丫头就偏偏不回来。我有好多次都想去接你回家。”
终于将想说的话说了出来,纪岳如释重负的舒了一口气:“你要怪我就怪吧。可是爷爷真的想好好补偿你。”
纪以柔终于开口了,一把干净清冽的好嗓子,声音如碎冰碰壁般动听:“我从来不怪您。我也不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回家的。演戏也一样,一旦开始了一件事,我绝不轻易放弃。”
纪岳蹙了蹙眉:“很喜欢?”
纪以柔想了想,过了几秒才回答:“算不上。”
她的心思有些飘忽,最初只是那个人随口的一句话,却被她记了好多年,以至于陈琪找到她的时候,她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再后来,当她真正投入到事业之中,也变得慢慢更喜欢她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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