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千骨心里存着期盼，见殿外的弟子几乎走光了白子画却还依旧沉沉站着不见动静，忍不住向前跨出一步。
此刻时间已近正午，日上中天，阳光明亮炽烈，万丈光芒侵入殿中，照得大殿里一片亮堂堂的。她一行动，身上的襟带裙角轻轻扬起，单薄轻软的衫子让金色的日光毫无阻碍地穿过，从白子画这边望过去，飘飘然如一片云雾也似。而那衫子上的几枝红梅就在这片云雾中若隐若现，但见浓蕊嫩萼、瑰姿艳逸，便是活生生的梅花亦无这般精彩。
花千骨的衣饰这般鲜妍明媚，整个人的气质却沉淀得出奇清冷宁静，这一艳一清，一动一静，奇异地交融在一起，晕出一片夺人的秀色。
白子画默默凝睇，有些微目眩之感，只觉眼前情景如梦似幻，是自己生平从未见过的靡丽，挑动他的心弦震颤不已。不过说是生平未见，却偏又令他心底深处奇异地产生了一丝熟悉。他身旁传来压到极低的抽气声，显然师弟笙箫默有和他同样的惊艳。
“千骨这神态气质，可真像秋练啊……”笙箫默喃喃地道。
白子画一怔，有些出乎意料，随即眉头跳了跳，心里不舒服起来。他瞟了眼身旁的师弟，见笙箫默犹自愣愣出神，知道刚才那话是他无意中脱口而出的，说不定连师弟自己都没察觉到。也就是说，他心里真真切切就是这么想的。
白子画记起来，早间小骨上殿来时，师弟就说她气色好，眉宇间有清气，像秋练。其实，当时那句话笙箫默并没有说完，不过多年兄弟，白子画一听他的口气，就知道他的意思，当时没在意，没想到现在师弟又这样说。
白子画心里忽然极不自在，师弟也真是，夸赞小骨就非要说她像秋练吗，还是说在师弟眼中，像秋练就是最好的夸赞？他素知师弟与秋练交好，也知师弟极欣赏秋练，可欣赏到这个程度，有点过分了吧。
白子画忽然心中一动，眼前恍惚出现一幅很久很久之前的画面。同样在这长留大殿之中，同样是他现在站的位置，同样是下面站满了弟子，一个少女的身影不由自主腾起，稚嫩的小脸上满是惊愕懵懂，被自己掌力一带，朝着自己这边凌空飞渡而来。
是了，白子画如醍醐灌顶，豁然明朗，正是当年自己收小骨为徒时的情景。那时，也是这样空旷的大殿，小骨身后也是这样明亮的阳光，她飞在半空中的那一瞬，也是这样襟飘带舞，难怪自己方才觉得似曾相识。
不过小骨那时年纪幼小、身量尚不足，又满脸稚气，纵然有凌飞之态，却与今日的仙姿玉质全然不同，笙箫默方才的话语蓦地涌上白子画心头。
“千骨这神态气质，可真像秋练啊……”
“千骨……像秋练……”
“秋练……”
白子画又朝前面望去，当眼中映入那个窈窕的身影时，用一种从未有过的眼光打量花千骨。然后在看到花千骨第一眼的时候，他忽然眯起眼睛，就像人被强光刺激时下意识的反应一样。
白子画确实觉得刺目之极，小骨穿的衣衫是秋练制的，绾的头发簪的桃花是秋练教的，腕上的玉环是秋练赠的，对敌的功夫是秋练授的，还有……
白子画脑海中流水一样划过花千骨醒来后的音容笑貌一言一行，对，还有她做事的方式，对事情的认识，想问题的角度……桩桩件件，无不印着秋练的印记。
如今的小骨，还是我熟悉的小骨吗，白子画茫茫想着，或者说，如今的小骨，还是——我的小骨吗？
白子画心里猛地抽紧，如被人拽下万丈深渊，眸子中的暗色翻滚不定。
他情绪剧变，花千骨登时就察觉到了，还没等她有所动作，原本没有任何动作的摩严忽然从木雕泥塑的状态中活了过来，三步两步跨上前，一把扯定白子画。
“子画，你要干什么？”他声音虽低，其中的愤怒却极重，又道，“你如今还是掌门，若当着这么些弟子的面和花千骨一起离开，长留最后的颜面也都没了！”
秋练在时，摩严要避她锋芒，一句不肯多说，但一直死死盯着花千骨和白子画两个人。如今秋练走了，花千骨又似要对白子画说话的样子，摩严顿时又蹦出来了。
“你是掌门！！！”
就这么一句话，却如炸雷一样响在花千骨耳边，震得她脸色煞白。她忍不住退后一步，又退后一步，那句话却如影随形地跟着她。
是啊，她怎么忘了，她怎么能忘，师父是不能跟她一起走的，师父也从来不肯跟她一起走。
师父是掌门，师父是尊上，师父是上仙。师父可以是长留的，是天下的，是苍生的，但唯独不是……
花千骨忽然扬起手臂朝前一指，一道碧光出现，她跃身而上，碧光同时一闪，带着她直冲天际而上。
这时，跟着落十一走远的那队弟子中有一人突然抬头望天，正好望见碧影破开虚空飞去，这人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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