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严,什么都不剩了。
我伸手去推他,他才突然惊醒般把我放回床上,想帮我疗伤,我缩到床角不让他碰到,只问他:“现在你肯放我走了吗?”
左回风怔怔地望着我,脸上露出痛苦之色,他嘴唇动了动,终究什么也没说;手指突然弹了几弹,隔空点了我几处穴道,伸掌搭在我的背上,开始输送真气。
那天之后,左回风暂时从我的视野里消失了,权宁每天陪着我,从早到晚。
这件事令我不得不多休息了几天,当可以下床走动时,我决心离开。事已至此,我相信硬要走的话,他不会留难。我没有完全料对,左回风的确不留难,他根本不露面,所有和离去有关的话题统统被权宁推得干干净净,无以为继。
奇的是权宁每天陪着我这么个寡言少语的病人,居然也毫不厌烦,总是开开心心说个不停,想方设法逗我说话。
我实在不知道朝不相干的人要怎么摆脸色,何况是已经熟稔的权宁。权宁知道这一点,也知道如何充分利用这一点,每天都有许多碗药,许多碗汤送过来,他就这样带点祈求带点强迫地非要我喝下去不可。每次想到权宁这么做全是出于左回风的授意就心头烦闷,不知是为了权宁对他表哥的绝对遵从还是为了左回风的“用心良苦”。每次把权宁支开想出门,五步之内一定见到左管家的笑脸,“不要难为”、“不要难为”,不露声色地又把我请回房间里。
我开始失去一向的平静。左家庄的一切好像恶梦,我却迟迟无法离开这个梦境。权宁的关心,左管家的善意,丫鬟们温柔的笑脸,全是因为左回风的命令,全都是一场虚幻,一朝令改,统统都会在下一秒破碎。而我现在已经无法相信左回风。
更多的是对依然在意这些,依然渴望温暖的自己的厌恶。
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总有一天积在心头的不畅会一起爆发出来,那时我说不定真的会忍不住对这里的人下毒。
我想起小的时候喜欢坐在窗口看天上的云,各种形状,各种颜色,变幻莫测,被风托着悠悠地飘,消失在视野里。天空广大无垠,然而飘到什么地方去,全由风向决定。连天上的云朵也不能自由自在,何况是人的心思。
我的心思已经不在这里,曾经在不知不觉中牵系过我的线早已断了,虽然曾经痛彻心肺,可是现在我终于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也必须离开,我有其它的地方要去。
我不会允许自己再次被牵绊住。
于是有一天,当权宁象往常一样把药端给我时,我假装手一滑,药碗跌在地上碎了,权宁刚刚一愣,我手指疾出,连连点了他七处穴道,哑穴、睡穴个个不落。眼看着权宁的大眼睛里只来得及闪过一丝惊愕,就缓缓合上了,不禁有些歉意。扶着他躺在床上,替他除去外衣和鞋袜,盖好被子,我把药瓶收到怀里,荷包摆在权宁枕边,拿起唐梦给我的包袱,走出房门。既然不肯还我,干娘的骨灰就先放在这里好了,过些日子再来取,今天我无论如何要走出左家庄。
在这里施展轻功,即使再快也会被人发觉,我索性一步步朝庄门走过去。走了几步,眼前一花,如我所料,左管家挡在面前:“唐公子,请留步。”
我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左管家,你想和我交手吗?”
“不敢不敢,只是唐公子大病初愈,还不宜过劳,在敝处多休养几日再走不迟。”似乎察觉到我是来真的,左管家这次没有露出笑容,这几句话于是说得愈发诚恳无比。心里微微一动,我对上了他的视线。
我看到一双眯眯的眼睛,蒙着层温润而奇异的光彩,与平日迥然不同,象春天的和风般绵绵软软,无处不在,一阵一阵拂过来。神智缓缓被吸了过去,慵懒倦怠的感觉从身体里一丝一丝地爬出来,一寸一寸地蔓延开,舒适得好像泡在温水里一般。
是啊,再多住几天,又有何不可呢?
“唐公子,外面这么冷,屋里那么暖,回去睡一觉吧,好好歇歇……”
模糊不清的声音传进耳中,好像远在天涯,又好像近在耳边。好好歇歇……的确是还没有歇够,全身都没什么力气,我迷迷蒙蒙地望着那双又温暖又亲切,好像在全心全意地为我着想的眼睛,几乎想转身回去了。
脚边“嗒”地一声轻响,我手里的包袱落在地上,沾了土,唐梦为我收拾的包袱,她收拾的时候,应该想着我会拿着它远远离开左家庄,离开金陵……打了个冷战,神智立时清醒,心知必须牢牢把握这一刻清明,我毫不迟疑地右手微抬,两口银针脱手飞出,疾取对方双目。
左管家显然没料到我的反击来得如此之快,慌忙间使了招铁板桥,上半身平平后仰,准拟将针避过去。这一下急闪其实是浪费了,我原本就没打算伤人,两枚银针堪堪射到他身前,却双双在空中拐了个弯,一左一右撞在一起,同时坠地。
如此一分神,他的摄心术已后继无力。我拾起包袱拍了拍尘土:“这些日子多蒙照顾,唐秋这里谢过了。”说着朝他拱了拱手,举步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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